张爱玲那篇《我看苏青》，写苏青的着装风格：“关于她，一件讲究衣服便是一件讲究衣服；于她自己，是得用；于世人，是表明她的身份位置，关于她立意要招引的人，是招引。苏青的作风里很少‘玩味人世’的成份。”

  这其实也是苏青做人的风格，不论穿衣仍是做人，在苏青身上，都具有公共性，她并不是没有主见的人，却首要会考虑大众的定见。

  所以她会墨守成规地成婚，若不是命运太坏，一定是万千美好的少奶奶中的一个，离婚后她有心仪的目标，但考虑到孩子毕竟抛弃。即便她和胡兰成那样一场欢会，都不是两个人的事，他们的对话，其实是社会中两种认识的磕碰，她日子的每时每刻，都预设旁观者。

  穿衣，她也看他人脸色，有次张爱玲和炎樱陪她去做大衣，“炎樱说：‘线条简略的于她最相宜。’把大衣上的翻领首要去掉，装饰性的褶裥也去掉，方形的大口袋也去掉，肩头过度的垫高也减掉。最终，前面的一排大钮扣也要去掉，改装暗钮。苏青逐步不以为然了，用商议的口吻，说道‘我想……钮扣总要的吧？人家都有的！没有，如同有点诙谐。’”

  你看，关于苏青来说，“人家都有的”，比“相宜”更重要，难怪张爱玲曾对苏青的穿衣有过许多定见，后来“可以懂得她的观点了”，但也不意味着认同，张爱玲特别写出这个细节，或许正是由于，她的衣服是为自己穿的。

  不能说谁好或谁欠好，只能说，张爱玲与苏青，到底是不同的，关于张爱玲，是自我优先。

  自我是由于够自傲，自傲源于不匮乏，倒不是物质上满足丰盈，而是张爱玲童年时就现已经多见广。

  都知道她母亲独爱做衣服，她开端的回想之一是看母亲立在镜子跟前，在绿短袄上别上翡翠胸针，她父亲则在一边嘀咕，一个人又不是衣服架子。但她母亲照样依然故我，穿衣比天大，这或者是母亲对张爱玲的最重要影响之一。

  后来母亲出国留学，父亲的姨太太给张爱玲做了一套雪青丝绒的短袄和长裙，问张爱玲：“你喜爱我仍是喜爱你母亲？”张爱玲说：“喜爱你。”由于是真话，后来她一贯耿耿于怀。

  她和继母结怨，也是由继母老让她穿自己的旧衣服而起。看来一个“衣服控”的爱恨情仇，总与对华服的寻求有关。所谓自在，首要得是穿衣自在，有多少女性不这么想？

  这样生长起来的张爱玲，积累下太多关于穿衣的定见，天然不会像苏青那样缩头缩脑。所以她一贯以着装的斗胆出位而著称，以至于她去印刷厂看书样，竟然引得工人们罢工来看她。

  可是，似这般不怕奇装异服加身，仅仅张爱玲穿衣的一个阶段，事实上，她的着装风格，也在不断地进化中。

  第一阶段，即如前所言，她要明显影响，“最刺目的玫瑰红上印着粉红花朵，同色把戏印在深紫或碧绿底上。乡间也只需婴儿穿得。我带回上海做衣服，自以为保存劫后的民间艺术，好像穿戴博物院的名画处处走，遍体森阴森飘飘欲仙，彻底不论他人的观感。”

  还有潘柳黛写她有次去见张爱玲，见她“穿戴一件柠檬黄袒胸露臂的晚礼服，浑身香气袭人，手镯项圈，满头珠翠，使人一目了然她是在盛装装扮中。”仅仅见熟悉的女友，她也有这种戏剧化的慎重。

  难怪胡兰成不约而至会吃个闭门羹，我总怀疑是她其时没有装扮整齐，隔了一天，她倒自动给胡兰成打去电话，或许是她总算想好穿什么了。

  胡兰成也写过她的穿戴：“穿戴橙黄色绸底上套，像《传奇》封面那样蓝色彩的裙子，头发在鬓上卷了一圈，其他便长长地披下来，戴着淡黄色玳瑁边的眼镜，搽着口红，风姿是寂静而严肃。”

  橙黄色上衣，蓝裙子，黄色玳瑁边眼镜，要说明显影响是满足了，可是，是不是显得有一点堆砌呢？要是放在现在，没准会成为黎贝卡笔下的反例呢。

  似这样的比如还有，她穿了清款式的绣花袄裤去参与婚宴，“粉红根柢的洋纱袄裤上飞着蓝蝴蝶”，成功地抢了新娘的风头；与女作家们聚谈，则是“桃红色的软缎旗袍，外罩古青铜背心，缎子绣花鞋”……皆有用力过猛之嫌。

  所以潘柳黛说她的那段话，未必便是反目后的报复：“张爱玲她着西装，会把自己装扮成一个十八世纪，她穿旗袍，会把自己装扮得像咱们的祖母或太祖母，脸是年轻人的脸，服装是老古玩的服装。”

  但那又怎样？张爱玲自得其乐就好。她的这些衣服看似形形色色，但都有两个特色，一是将古玩穿出后现代风来，她要的便是那种反差感，她是把穿衣，视为和写作相同的展现自我的途径；二是，她的这些衣服，多以丝绸为主，柔滑，轻盈，与她灵敏的天分正相宜，她看似恣肆的表面下，住着一个不愿冤枉自己一丁点的豌豆公主。

  绚烂之极，归于平平，好像是个谁也逃不出的规则。从和胡兰成那一段触目惊心也魂不守舍的爱情里走出，张爱玲进入了和赖雅的年月静好，尽管由于赖雅的经济和健康问题，两人活得十分艰苦，可是，只需有那么一点空地，他们便是高兴的。

  张爱玲在给水晶的信里写，她和赖雅之间，不用说得太理解，互相就可以心照不宣。司马新的《张爱玲在美国》里也写到，有一年张爱玲生日，早晨就开端下雨，然后又来了两拨要债的，好容易把这些人打发走，天空竟然放晴了，两人一道出去吃了饭，看了电影，张爱玲说，这是她过的最高兴的生日。

  可以在如此困境中感触高兴，凭的便是真爱了。尽管这段爱情照样不被世人看好，但张爱玲却能从中，感触到不一样的味道。

  这个时期，张爱玲的着装风格也有了很大的改动，从一心要有目共睹的盛气凌人，变得朴素内敛。

  五十年代，她的相片都以旗袍居多。一九五六年，她给邝文美写信，让她帮自己买一件“白地黑花缎子袄料，滚三道是非边，盘是非大花纽”，如果说这个描绘还看不出什么，接下来这句，更能感触这件衣服的风格：“假设没有你那件那么好的，就买淡灰本性花边的，或灰白色的，同色滚花边纽，黑软缎里子……”

  看邝文美的相片，是最典型的高雅寂静范儿，以她的衣服为模板，必定不会太出位。张爱玲还请邝文美帮自己找裁缝做黑旗袍，“滚周身一道湖色窄边”，都是比较保险的范式。

  她依然偏心古着风，却是一种美式的简略，“此地有一种rummage（义卖），听说Newhampishine办得最好，一毛钱的男式女式衬衫，五毛钱的长裤，七毛五的厚大衣，廉价得耸人听闻，料子和裁制都不错，八成新。我买了些家常穿，由于我发现我穿长裤很适宜。”

  一九六一年，张爱玲去台湾，伴随她四处行走的王祯和后来回想她那时的穿戴，“简宜简便”，“算得上时尚”，具体来说便是“一些很舒畅的衬衫”，但张爱玲顽固地把最上面两个纽扣解开，在其时还很保存的台湾，这也是很特别的。

  从最初的色彩斑斓，到逐步归于简素和经典，服装上，展现的是张爱玲一整个心路历程。她不再那么刺目，而逐步与周遭调和，但这并不代表退让，仅仅她一步一步地，走到现在的自己。

  即便咱们不像张爱玲的人生那样跌宕起伏，可是谁没有过在不同的爱情和穿衣里逐步寻觅自己的体会呢？衣柜里亦有许多没舍得断舍离的旧衣服，那种“玫瑰红上印着粉红花朵”的有之，上世纪九十年代末一度盛行乡土风，章子怡参与世界电影节，穿的都是这种肚兜；锦缎宽袖大襟袄也有之，在裁缝店做那件衣服时我才二十岁；还有什么灯笼裤，背带裙……而从前的爱情，也总是虚浮和抓马的，好像不如此，就不尽兴。

  现在尽管不至于天凉好个秋，线条与色彩却是越来越简略了，就像关于爱情，也有了不同的诉求。不用今是而昨非，走过的每一步，都自有其含义，如若没有从前的喧闹虚浮，此时的素简，或许不过是一种被保护得太好的单薄，咱们一定要狠狠地夺目，狠狠地目中无人，比及总算安静下来时，才是毫不勉强，任风动旛动，我心不动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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